秋天来了。乾坤的变化,以花气灵敏于人的就数桂花了。
这几年,桂树成了城市的主要绿化树,秋天随处可见桂花雨,无论在哪儿,一股幽香飘进鼻腔,真的好闻,让人感觉到生的美好。
那天,与友人一起去一个叫罗丰村的地方看桂花。那是在茶山山腰上的小村子。茶山,在大罗山西麓,陆羽《茶经》里也记载了茶山。茶山的茶叶是“黄叶早”,也叫“早茶儿”,是雨前茶,比其他春茶早上市。这一片山野,春产茶叶,夏产杨梅,秋产桂花,冬产柑橘,旧日还有梅花,人称“花果山”。花与果是地气山气水气的凝集,是元气,是勃勃的生气。
沿着卧龙溪,穿过贾宅村,穿过飞凤里,不时看见一些房子前摊晒着金灿灿的桂花,这是村人早上从山上打下来的桂花。桂花可做桂花糕、泡桂花茶。旧日的风俗,新娘待客的茶就是桂花茶。一杯绿茶,撒上桂花,茶叶的清香和着桂花的香,扑鼻而来,好喝、好闻、好看,也好美。秋阳和煦,桂香不离呼吸,恍若进入了“香窟”,屋舍、老树、石墙、鸡鸭、村犬、行人都是香的,卧龙溪淌着的水也是香的。沿着卧龙溪,走到卧龙路的尽头,拾级五美岭上山。
秋有格物之好,阳光透过古道上的枫树,每一片叶子的肌理都清晰毕现。从无数枫叶构筑的秩序里望出去,天空晶蓝,仿若绿色的天空浮着一张张蓝色的叶子。云朵不知跑哪里去了,还不够一床棉絮。杨梅园里几株桂树像一团化不开的墨迹。桂花还没有开到山腰呢。
看见一只蝉羽化的衣蜕,挂在古道旁一棵桂树上。一人荷锄从岭上下来,经过我身旁,说:“凉气上走落,桂花上开落。”
“落”是个有趣的字,有一个徐徐、渐渐的过程。乡语的意思是桂花从气温低的高山上开始开,然后随着山势慢慢往山下开。这是气温逐渐下降的原因。桂花往山下移一寸,秋就深一尺。不知不觉,桂花已开满了山野。
古道不断地抬升,忽有桂香入息,越往上,花气也越浓。岭上不断有人下来,想起池西言水的俳句——“一人打自山野来,我亦染香花野去”,正是此中意境。
罗丰村在小山岗上,是一个石头村。村里处处见桂花,压着屋檐开,扑出墙头开,遮住道路开,一树树金灿灿的,野里野气,洒然壮阔。如果明人文震亨看到这些生长在山野的桂树,想必是大呼作贱了。这位长于艺林美学营造的晚明文士在《长物志》里说:“丛桂开时,真称‘香窟’。宜辟地二亩,取各种并植,结亭其中,不得颜以‘天香’‘小山’等语,更勿以他树杂之。树下地平如掌,洁不容唾,花落地即取以充食品。”
主观的谋篇布局是审美的绝对,倒像一种仪式了。喜欢桂树开在房前屋后,傍着山野人家的石墙青瓦,接地气,发生气,见喜气。喜欢桂树与山野草木相杂竞长,满树繁花,有自己的生命气象。
李渔在《闲情偶寄》中也谈到桂花,说:“秋花之香,莫能如桂。树乃月中之树,香亦天上之香也。其缺陷处,则在满树齐开,不留余地。”
开得不留余地,才是桂花的好啊。杜十娘百宝箱里的琳琅细软、唐朝仕女针脚密密的荷包、故乡夜晚满天的繁星,与金灿灿的桂花何其相似?这些都是绵密的美。
还是唐人浪漫,宋之问有“桂子月中落,天香云外飘”,白居易有“山寺月中寻桂子”。这一声桂子,为桂花附了魂,就是一位面如满月的芬芳女子啊。
月亮升起来,想起童年夏日的夜晚,爷爷坐在竹椅上摇着蒲扇,说“月光佛”里一个叫吴刚的人在砍桂花树,还有月兔在捣药。于是就追着月亮看,看着看着,不知何时靠在爷爷的膝盖上睡着了。
月光如水,桂香下沉,有人说,好香啊!桂子应声簌簌落下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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